第三十四章 ·宏文

流年忆月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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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可是这龙气刚肆意纵横了一瞬,就被君泠崖给她介绍的人,压得声势一弱,软趴趴地化成泥鳅了。

    好、好多人,啊,是他们,我在朝上见过他们,他们都凶巴巴的,每次都会说好多好多话,跟别人吵架,吵得脸都红了。呜,坏豆腐让我见他们,是不是因为我不乖,让他们来骂我?

    “参见圣上!”众人动作一致地弯腰,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一个大礼,气势雄浑,登时把她吓得缩到君泠崖身后,胆小地偷偷往外看。

    君泠崖把她拎了出来:“圣上,不必怕他们,这几位俱是朝中骨鲠之臣,耿直不阿,忠心于大锦江山,亦是臣的心腹,日后臣不在时,您若有何不解的难题,可询问他们。”见她眼睛一亮,君泠崖又添了一句,“问题仅限于政事,其余诸如您父皇何时下凡的问题,不准问。”

    呜,凶……她蜷起了小爪子,可怜巴巴地低头应了声:“噢。可是你为什么会不在?”

    君泠崖一愣,斟酌了一会:“臣有时忙不过来。”其实,人算不如天算,他这半生张狂到了顶点,谁知老天会不会以他嚣张欺凌真龙天子为由,将他收了去?或是皇室子弟,掀起除逆贼的旗帜,将他拉向断头台……

    她没有再问,傻乎乎地接受了这个答案。

    君泠崖摸透了她害怕的心思,知道一时半会让她接受也非易事,只能慢慢引导。他将昨日她概括的奏状拿出来,一字排开呈到她面前:“这都是昨日圣上看过的奏状,今日臣要与在座各位同僚商讨如何处理奏状所提的问题,请圣上跟着学习,臣会一步步教您。”

    又、又要学啊,晕乎乎。

    还未开始,她就已经两眼冒金星,等到讨论开始,她就开始头昏眼花,金星都在眼前飞了。

    这些政事她是一个字都听不懂,偏偏还得将学习父皇做一伟大天子的使命贯彻到底,逼着自己哪怕是半个字也要往耳里听。

    君泠崖见她听得难受,脸都胀成了紫色,便让众人放缓了速度,自己一面发表看法,一面用她所能听得懂的方式,耐心给她解释。

    如果说他们的讨论像一篇晦涩难懂的文书,那君泠崖的话便如浅显易懂的白话文字,将每段难以理解的文字拆开,重新组合成简单的语句。

    他还能于大文字中蕴含风趣的小故事,比如岷江大旱,他会从后羿射九日的故事入手,阐述大旱形成的原因及造成危害,再引起她对解决方法的好奇。

    因而最后她听的不是政事,而是君泠崖由政事变化形成的小故事,接受起来也容易得多。

    一件政事热火朝天的讨论结束,君泠崖让她歇了口气,端着碗香茶看话本,而他则继续与众臣打唇舌之战,讨论另一政事。

    聒噪的讨论声化成一个个实质的文字砸到耳里,敲得她脑袋瓜子都疼,更别说安安静静地看话本,享受安逸。

    她龙臀都像坐在钉上,坐立不安,心思地透过往房里灌风的窗缝,飘扬到阿挠那,阿挠没有她陪,有没有乖乖听话,有没有欺负梅月,有没有按时吃小鱼干……

    等着他们也好无聊,她玩着自己的小手指头,看看昨天借来的那本话本,兴趣也提不起来,可是又没胆量去提出离开。

    等到讨论结束,众臣告退,她才解放地从椅上蹦了起来,跑到君泠崖身边。刚想感恩颂德地请他开恩地放自己出去,却不经意间,看到他浓密的黑发里,藏着数根岁月斑驳了的白发。

    父皇说,白头发是老的象征,难道坏豆腐变成老豆腐了?可是他才大自己几岁呢。

    “坏豆腐,你怎么老了?”她天真地戳戳坏豆腐的胳膊,哎呀,好硬好硬,怎么那么硬。

    她反手戳了戳自己的胳膊,软乎乎的,像棉花糖,跟他硬邦邦的不一样。

    噢,她知道了,坏豆腐老了,所以身体坏掉了,变硬了。

    “坏豆腐,你老了,你老了……”老了就会像皇祖母那样,满头白头发,还会一脸的皱纹。坏豆腐那么好看,如果变成那样,一定变得丑丑的,她不要坏豆腐变成那样。

    君泠崖还沉在奏状里,乍一听到这不懂哪个穴口吹出的怪风,还莫名其妙,听她支支吾吾哭了半天,才明白这前后的逻辑关系。他抚了抚额头,好似跟她接触以来,这头疼的情况是愈演愈烈了。

    朝政繁杂琐碎的事情太多,他年轻的肩头撑不起那如山般的重量,心力交瘁,白发自然也在不知不觉中,应景地钻入了发间。左右不过几根白发,又不是一匹白练,会夺他性命,真不明白她伤心什么。

    “圣上,几根白发,无伤大雅。若无要事,请吧,臣不送。”低头,继续忙碌政事。君泠崖的心秤是偏向政事的,当他专注于忙碌的时候,他不会挪时间去儿女情长,更何况,这还只是单方面的相思。

    可是,偏偏有人爱做打扰人的无良事。

    “我有很重要的事。”她跑到君泠崖的背后,小指尖一竖,伸出觊觎很久的手,用力一拔,好棒,白头发被□□了,这样坏豆腐就会年轻了,保持原来很好看的样子。

    君泠崖头戴银玉冠,如瀑的长发都被整齐地梳好,盘成发髻,以冠别好,她这不打招呼的拔发,彻底打乱了他长发的秩序,以致一根根长发竞相从冠中冒了出来。

    偏偏她还上了瘾,对准他的头发眯着半边眼睛,找准了位置,继续伸出魔爪,将他头发弄得乱七八糟。

    君泠崖很想忽略那以自己长发为乐的人,可惜她身上的茉香浮动,散出幽幽香气,淡淡怡然的清香,让人忍不住亲近。

    沉在意识之海的一片痴心,抵抗不住香的蛊惑,浮出水面,随着神往的心思,飘离在九霄之外。

    墨香顺着鼻尖萦绕的芳香散开,自然洒落空白的宣纸上,他笔下的不再是枯燥晦涩的书面文字,而是一幅美人画像。

    他从来不敢画她的画像,怕自己拙劣的画技玷污了她的美貌,也怕自己入魔太深,无法自拔。

    可是情至深处,岂是说回头就能回头的?

    梅月抱着阿挠过来接李千落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一幅从未见过的温馨美卷。

    美人如画,抚着男子散乱的长发,一缕缕青丝穿过她的指尖,如瀑般垂落桌上。男子眉目含笑,提笔点墨,画中尽是缱绻情长。

    梅月一瞬间失了眼眶,捂着唇,低声垂泪。

    如果他们不在帝王家,如果她是正常的女儿家,这该是多少让人艳羡的神仙眷侣……

    “阿挠!”听到动静,李千落高兴地回头一看,立刻舍弃“旧爱”,投奔“新欢”去了,“阿挠阿挠,过来抱抱。”

    “喵。”阿挠跳到她怀里,撒娇地蹭了蹭她的脸蛋,把她逗乐了。

    “好痒好痒,阿挠好坏。”

    梅月轻轻拭去眼角悬着的泪,过去给君泠崖请了安,持着满腹疑问问道:“王爷,为何要带圣上来此?”

    “你忘了下个月廿三是什么日子么?”

    梅月掐指一算,讶道:“是太老爷的忌日。那您要回云阳么?”

    “祖父叮嘱过本王不得再踏入朝堂,可惜不得已,本王违背祖父遗愿再入朝堂,如今已是不肖子孙,还岂能连他忌日都不回去?”君泠崖双目如墨,浓重得像笼上一层化不开的哀色,“且方才于公公告知本王,赵御医的老家竟恰好也是随州,本王觉得此事有诡,恰好云阳与随州相近,本王顺带去走访瞧瞧。后续事宜本王已安排妥当,圣上便交给你了,待狩猎之日后,本王即刻出发。”

    “王爷……奴担心您走后会出乱子。”

    “本王离去之时,恰逢春节前后,若是整出什么幺蛾子,只怕人心向背,只是要辛苦你了。”

    既然君泠崖已安排好,梅月也不再多说,黯然看向蹲在地上挠着阿挠小肚皮的人,叹息道:“为您,值得。只是圣上若是知道您离开,不知是何想法。”

    “只怕她巴不得本王离开,没人管束。”他声音带着些许低哑,一字一句,隐去了平素的清冷,只剩下道不尽的落寞。

    冬日狂风不知止歇,簌簌而来,鼓吹起他散乱的长发,却拂不走他的寂寥与悲伤。

    他卷起那幅美人画卷,郑重地交到梅月手里:“这幅画,请帮本王保存,若本王遭遇不幸,不能归来,请务必将其焚在本王坟头。”

    .

    “君泠崖带李千落到了宏文馆?”太皇太后哐啷一声掷下手里的白釉茶杯,眉梢暗藏几分怒意,“看来,这摄政王是与圣上一个鼻子通气的了。这摄政王表面上掌控朝政大权,但至今也没见他有谋朝篡位的意思,要说这摄政王是要反大锦江山,哀家还真不信了!”

    “皇祖母息怒,为了这乱臣贼子您发什么火,小心伤了身体。”二皇子李孤松笑着拍了拍太皇太后的背,捋顺她的脾气,“皇祖母,即便君泠崖与皇妹站在一块,他又能做些什么?皇妹痴傻,君泠崖又非皇族血统,百姓暗中唾骂君泠崖的不在少数,只要我们在适当时机添上一把油,伙同大臣们浇上一把火,不怕这两人不滚下龙椅的位置。”

    “就你嘴甜,”太皇太后的怒气被他的甜言蜜语哄灭了,指尖捻着手绢朝他点了点,“你啊,每次都能哄你皇祖母。只可惜唉,”她悲戚地按了按眼角,哀色笼上面颊,“过半月你便及冠了,你的王府也已修讫,届时你一离宫,便只剩哀家这一孤家寡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皇祖母您放心,孙儿臣定会常常进宫见您。”李孤松信誓旦旦地道。

    “唉,虽然哀家也想你能多陪陪皇祖母,但你及冠了,应当以事业为重,前些日子哀家为你引荐的几位良臣,你可与他们打好了关系?”

    “皇祖母您便放心吧,这事儿孙儿臣自有分寸,孙儿臣也会好生照顾他们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便好,记得,可别让君泠崖的探子,发现端倪。”

    “孙儿臣办事您放心。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面上恢复了慈爱的笑容,轻柔地捧过李孤松的手,拍了拍:“你出外后可要注意身体,别染了风寒。”

    “皇祖母,你怎么也唠叨起来了。”李孤松埋怨道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,提起娥眉道:“也?还有谁跟你唠叨过?”

    “没……也就奶娘唠叨过几句,”李孤松目光闪烁,笑容也僵了几分,他岔开话题道,“是了,皇祖母,我们不如主动做些什么如何?李灵月既然大难不死,我们不如顺水推舟,做个人情,帮她一把,将她求助的讯息传递给远在西北的沈卫,届时沈卫这莽夫知道亲外孙女出了事,指不准就会……”他意味深长地一笑,与一点就通的太皇太后对了个眼色,“到那时,朝廷不免一阵大乱,君泠崖自顾不暇,我等便有机可乘。”

    “照你这么说,要如何助她一把?”

    “皇祖母忘了,只要我们使人给她送饭,饭里夹张纸条暗示她便可。这样一来,她便欠了我们一个人情,日后沈卫也能为我们所用。”

    “精!”太皇太后捻着锦帕一甩,笑得皱纹都少了几分,“就照你说的办。”

    “孙儿臣谢过皇祖母。”

    李孤松告退后,清冷的寝宫又没了人气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放松了身体靠在雕凤红木榻上,眼前不知为何浮现圣上那张纯真的笑脸,甜美的笑容下,是一双捧着九色丝线勾成的“寿”字的手。她第一次收到那么真心实意的寿礼,看似简单,却一针一线透出了心血。

    其实那孩子其实挺乖巧的,只是可惜,错生帝王家,注定与她势不两立。

    她心神一晃,目中聚起狠意:“去,照着二皇子说的办!尚有,警告那个人,哀家的眼还没瞎,少背着哀家接近孤松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