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·寿礼

流年忆月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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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太皇太后坐权利的位置那么多年了,收到的礼物多得都能充盈空虚的国库,连先皇送她的金漆三彩碟都被她当作喂猫的器皿,不稀罕了。

    那些礼物,俗气。嵌着的金子刮下来,都能让西北饱受干旱之苦的难民吃上几顿荤腥,相比之下,收到李千落这单调的礼物,她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用九色丝线勾出的“寿”字,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,不长一截坏了力道,不少一寸减了韵味,完美得连线头都捉不到,就像被天女的手精心雕刻过一般。虽然手工不错,但这礼物朴素得连张白纸都自愧不如,送出手都觉得羞耻。

    人家用九色丝线比赛,拼得头破血流,结果我们的好圣上,竟然将比赛当作玩乐,用九色丝线勾出这么个心灵手巧的礼物。

    “圣上不好好参赛,折腾这些玩意做什么?”太皇太后口气有点儿生硬,该做正事时却拐弯做谄媚的事儿,这跟那些溜须拍马的滑头有什么区别?

    皇祖母凶巴巴,是因为气没消么?

    李千落软软地伸出手,在太皇太后的背上轻轻拍了拍,坏豆腐说,如果太皇太后生气,拍拍她的背,劝她几句她就不生气了:“皇祖母,不生气,生气长皱纹,不好看。”

    天真浪漫的腔调经由轻言软语化开,像一碗泡开的枣儿汁,沁凉甜蜜到心坎里去,太皇太后的火就这么被融化了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太皇太后不是不给情面的人,况且圣上又是个痴儿,教训她,她还不一定听得懂,“罢了罢了,下次别折腾这些,哀家不缺礼物。”

    “下、下个月就是皇祖母的寿辰,这九色丝线好漂亮,所以用它绣礼物给皇祖母,”她张大的眼睛里盈满天真,给太皇太后行了一个跪拜大礼,“孙儿臣提前祝皇祖母福如东海、寿比南山。”语落,满脸期待地看着太皇太后,坏豆腐说给皇祖母行大礼后,皇祖母会摸她的头,夸她乖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愣住了,下个月是她的寿辰?掐指算了一算,好似还真是这么回事。

    莫怪她忘了这事,自从先皇登基,她就退居清和宫,大门一闭,不问世间各事,享受佛祖的蒙阴,连寿辰都以扰清修为由免了操办,如今宫内还记得她生辰的,也就只有几位老得背都挺不起来的臣子了。而李千落诞生时,宫内已没办寿宴了,不知她打哪儿来的消息?

    在连人都不能全信的深宫里,太皇太后不由得深思:“你怎知哀家的生辰?”

    她忸怩地揪着衣袖,低头道:“是我偷偷打听来的,啊,皇祖母,”她摇摇手,解释道,“偷偷打听是我不对,但您不要责怪宫人。”

    “圣上好端端的为何要打听哀家的寿辰?”太皇太后摆明儿不相信。

    “因为我想给皇祖母送寿礼,感谢皇祖母多年来的养育之恩。”

    “是么?”太皇太后一声也不软,还刻薄得很,“哀家看,圣上是别有用心吧。”

    “皇祖母,我知道您不喜欢参加乞巧宫宴,就做了寿礼想让您高兴高兴。”她扁扁嘴巴,像要哭了一样,“您不喜欢我的礼物么,为什么老是问奇奇怪怪的问题?”

    当今圣上在大庭广众之下,被太皇太后逼哭,这话要被有心人鼓足干劲,吹到宫闱之外,岂不是让民间百姓笑话?这种重担太皇太后可不敢挑:“没什么,哀家很喜欢,但下次别送了,哀家不缺礼物。”

    皇祖母喜欢她的礼物,好高兴。“皇祖母,摸摸头,”她傻乎乎地把太皇太后的手拿起,按到自己脑袋上,“夸夸我,我很乖。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活了这么些年,第一次碰上这种主动求抚摸的情况。哪怕是亲儿,她都没亲手摸过他的脑袋,圣上来了这么一出戏,她竟不知该怎么陪演下去。

    沧桑的手掌下盖着一颗脑袋,虎头虎脑倒有几分可爱,若非头上那枚卷云翡翠簪挡了手,还真能摸出这脑袋是圆是扁。

    真是,她在想什么。此人是一国之君,大庭广众之下撒娇成何体统?她刚想板起脸训斥一句,却撞入李千落可怜的眼神,顿时又软了心肠——李千落用最有诚意的方式,捧着一颗赤诚之心送上来,这比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好得多了。

    “罢了罢了,圣上很乖。”

    皇祖母夸我了,好棒!李千落高兴得捬掌,从袖里笨拙地掏出一个小香包,拿出一朵新摘的红牡丹,塞进太皇太后手里:“皇祖母,给,小红花。”

    小红花还带着她的体温,搁手心里都觉得烫人得慌,太皇太后愕然收下红花,看她的眼里盛满了复杂,她毫无征兆地闯入自己的世界,将别人从未给过的“真诚”与“体贴”送入自己心房,这一份情感,是真情还是假意,自己对她,是厌恶、同情,还是一点点的喜欢?连自己都看不明白了。

    “哀家乏了,”太皇太后收起红花,搀扶着嬷嬷站起,看了眼下方热闹的人群,实在没有精力听年轻人的闹腾声,“哀家先告退了。”

    离开后,嬷嬷低声问道:“圣上送您的寿礼,要如何处理?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脚步一停,认真地思索了一会:“先带回宫放着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送走了皇祖母,李千落就变成了一摊水,软得几乎要融进椅子里。

    皇祖母好、好吓人,不停地问来问去,她好怕说错话,被皇祖母抓起来。

    都怪坏豆腐,明明是他让自己做寿礼送皇祖母的,却偏要她说谎,还说这样可以给皇祖母心理安慰。呜……她什么都不懂,她只知道骗人的是坏孩子,不乖,要被打屁股。

    她揪着衣袖,不开心地低头碎碎念,梅月凑耳听去,只听得几句“坏豆腐坏”就笑了,圣上心性纯良,不知宫中险恶,人心难测,即便不问世事如太皇太后,城府也是深到小巷旮旯去,完全不可测,不得不防啊。

    “圣上您别念了,看,王爷都被您念走了,连巧食都没用呢,要是饿坏了身体,您可就真见不着他了。”

    梅月声一落,她慌慌张张看去,啊呀,坏豆腐真不见了,去哪儿了,快出来。

    “圣上,”拉住想钻到桌布下找人的李千落,梅月无奈道,“方才奴见到王爷往后花园去了,您过去找找。”

    “噢,”她照着梅月教的,跟在场百官道了一声,灰溜溜地跳下龙椅,刚走几步,看到桌上一口没动的巧食,又让梅月将其包起来,拍拍自己肚子示意道,“他没吃东西,会饿肚子。”

    梅月会心一笑,带着她找君泠崖去了。

    设宴的百乐宫往后转,是一处小花园,时值盛夏,盛开的花儿一朵塞一朵的艳,各种香味像争宠一般,争先恐后挤入鼻中,非要将空气这旧人推开,让鼻子尝个鲜。

    她不知是被熏醉了,还是肚饿,走路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,软乎乎地抬不起力来,双脚都要陷到地里了。

    拖着疲软的步子,走到一处阁楼,她们停下了脚步。

    苍劲有力的瘦金体匾额进入视线,她竖起手指,指着匾额,一个字一个字地念:“花、萼、相、辉、楼?什么意思?”看来她没来过这儿。

    梅月耐心解释道:“花萼相辉的含义取自《诗经》里的《小雅常棣》,意为敦睦兄弟之间的情谊,因而此楼为历代天子与诸王兄弟欢宴之处。”

    她一头都是雾水,稀里糊涂,摸摸额头问道:“那我能与皇姐皇兄们来,这里玩么?”

    梅月神情一愕,脸色颇有几分尴尬:“这个恐怕不行,王爷喜欢此处的景色,常常登楼远望……您知道,王爷不太喜欢与他人接触。”

    “噢。”她失落地低头,怎么又是坏豆腐这个坏人,老是不让她开开心心地玩。

    “圣上,您快上去吧,看,王爷在那儿等着了。”见她老实得没再追问,梅月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虽然建楼初衷的为了与兄弟狂欢相聚,但百年前,庸帝不务朝政,整日醉心于莺莺燕燕的软肩酥胸中,将这座楼染满了胭脂水粉的味道,后来此事经由喜欢风月雅事的文臣一吹,这栋楼便成了天子与爱妃赏星看月的风月场所。

    王爷专挑这个地方来见圣上,意味可深长得很啊……